那边,蜂后的生命已经犹如风中残烛,这边暗室中,两个鬼还在悠闲的下棋。

说是悠闲,但佑太郎已经坐不住了,“请问我可以出手了吗?再不捞一把蜂后,她就真的死了。”

黑发微卷的男人依旧神色淡淡的,“无妨,她还有一只血鬼没用,不会那么快死的,而且你不好奇她的血鬼术开发程度吗?”

“说不好奇是假的啦……不过要是因为来不及救援就死在这里,那就太可惜了,她的血鬼术和脑子都不错呢。”

佑太郎在“可惜”这两个字上加了重音,但换来的依旧是男人满不在乎的态度。

“死了又如何?这种到现在还没下定决心破釜沉舟的鬼,死了也不奇怪吧。”男人冷笑,“都兵临城下了,她还让她那两个哥哥维持着人类的身份,也不知道是打算兵败后向谁摇尾乞怜。”

佑太郎很无奈,他老板有精神洁癖,很讨厌当了婊子还要立牌坊的货色,尤其讨厌“变成鬼之后利用悠久的寿命和血鬼术占尽了便宜,最后却还要搞得像是被他逼良为娼”的那种人。

蜂后明里暗里避免她那两个哥哥变成鬼的行为,在无形中传达出了对鬼的身份认同不强的意思,已经犯了老板的忌讳,让他心里不爽,如今落得这个结果倒也不奇怪。

不过不爽归不爽,老板倒也不至于因为这点小事干掉她,毕竟蜂后作为下属来讲还是很好用的,从很早以前起就是这样。

老板和蜂后的相遇要从八年前说起。

那时老板已经成为鬼数百年,为了克服阳光而寻找一种叫青色彼岸花的植物,为此他走过了日本的每一寸土地。

他对全日本的植物进行了细致的分类和记录,大致记录了三千五百种植物。

考虑到“青色彼岸花”可能并不是彼岸花,而是一种代称,所以他并不局限于寻找花、果、叶为青色或者蓝色的植物,而是把范围扩大到了神话传说和民俗信仰中,寻找这之中与青色和蓝色有关的东西。

除了着眼于植物之外,他还收集与长生和古事记相关的玉雕或者石刻,希望从古董上的文字里,找到正史上不会记载的关键信息。

可惜收效甚微。

目前满足条件的青蓝色植物不超过二十种,而且经过上百次不同方向到实验后,依旧没有找到让鬼克服阳光的办法。

所以到最后,他开始把重点寻找“几百年前把他变成鬼的医师后人”上。

话是这么说,其实他并不抱什么期待,毕竟他几百年前就没找到医师后人,现在就算找到,研究资料全没了的概率反而更大些。

希望如此渺茫,他也就完全没了亲力亲为的意思,干脆把找人的任务全安排给了下属,顺带找找有没有新的有关青色植物的情报。

他现在就是一个抽奖的心态,能找得到最好,找不到也不会太失望。

至于平时……就找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继续研究吧,他琢磨了一下,最后选中了一个叫高野山的地方。

那时正逢小田原之战的结束,北条氏败北,现任家主切腹自尽,其子北条氏直被流放到了高野山被迫出家。

作为战败者,流放的过程当然不那么愉快,再加上缺衣少药,氏直不出意外的得了重病。

于是就这样,重病的氏直与特地前来寻找靠山的老板相遇了。

别看氏直现在被流放,老板其实还是很看好他的,氏直老婆德川家康之女,有德川家康这个老岳父从中斡旋,氏直被丰臣秀吉赦免也只是时间问题而已。

老板很喜欢和虎落平阳的人交好,因为在落魄后成长起来的人会更安全,更听话一些,最适合用来当“靠山”。

老板用他远远领先于这个时代的医术治好了氏直,以医师的身份进入了氏直所在的寺庙,然后与氏直进行了更深入地接触与交流。

老板人类时期是贵族出身,琴棋书画乐曲样样精通,他很快凭借着自己出色的文学素养,成为氏直在郁郁不得志时的好友。

基础的信赖已经建立,接下来就到了在合适的时间与合适的地点,故意暴露自己身份的时候了。

通常来讲,为了躲避鬼杀队,掩藏自己的身份是鬼的必修课。

但老板更明白,在需要取得信任的人面前适当地暴露自己,比一味地掩藏自己更重要。

毕竟问题这种东西就像山顶的积雪,多次引发小范围雪崩,把山顶的积雪清掉反而是最安全的做法。

如果把问题放在那里不管,雪(问题)越积越多,总有一天会引发大型雪崩,到时候怕是会像《白蛇传》那样把命搭上。

老板并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情了,对这种事情轻车熟路,氏直恐慌和逃避之类的反应都在他意料之内,接下来就是有计划的让他遇险,通过危险环境的相互扶持来重建信赖,让氏直重新相信他是同伴,是可以信赖的存在。

人这种生物,与其说害怕吃人的鬼,倒不如说害怕会对自己造成威胁的东西。

只要能让人相信共同敌人存在于外部;只要能让人相信鬼和自己在同一战线;只要能让人相信鬼和他有着共同的利益,最后再加上一点被扭曲的逻辑作为佐料……这样一来,哪怕是人都可能主动庇佑鬼,遮掩鬼的存在,毕竟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啊。

所以老板很喜欢和落魄的人交好,因为就算没有敌人,也可以顺着人的不甘和痛苦捏造出一个敌人,环境也好,时代也好,具体的人也好,只要把矛头指向外部,内部的矛盾就会被有意无意地忽视。

氏直果然没有让老板失望,在他岳父德川家康斡旋之下,丰臣秀吉同意赦免并给予其河内7千石及下野4千石的领地。

老板以医师的身份跟随氏直来到下野,氏直的妻子高兴的握住了丈夫的手,他的两个儿子北条氏德和北条氏次跟随其后,好奇地盯着那个长发微卷的医师看。

氏直环视一圈,问妻子:“茶姬那孩子去哪里了?”

妻子神情有些低落,“那孩子又病了呢。”

氏直连忙让老板去给他女儿看病,他们一同绕过回廊,推开纸门,来到了那个小小的女孩身边。

这便是两个人初次见面。

见到茶姬的那一刻,老板恍惚间觉得看到了曾经的自己,居住药味弥漫的昏暗房间,只有枕边不远处点着一盏灯,烛火只有豆粒般大。

不过好在女孩的问题没有老板小时候那么严重,主要是早产导致的身体先天不足,以至于一场风寒就能轻易击倒她。

或许是这个女孩病重的样子太像曾经的老板了,让他生出了一丝怜悯的感情。

这他在已有医师开了药方的情况下,还根据茶姬的身体情况开了两副药方,这对怕麻烦的他真的十分难得。

两副药方,一副发汗去风寒,一副固本培元的,末了叮嘱固本培元的药要在茶姬病好之后一直吃,吃到成年后身体就能好得差不多了。

于是,以此为契机,老板就以家族医师的身份彻底入驻了北条家。

有北条家的庇佑,有氏直主动帮忙遮掩,老板过上了一段没有鬼杀队骚扰的平静日子。

虽然这段时间对老板来说很平静,但对其他人来讲却不是这样。

“父亲,您怎么能这样?!对方可是爷爷的旧部武藏野,这次来是为了拥护北条家东山再起的,您怎么能把他家臣的行踪透露给德川家康呢!”氏德站在他父亲面前大吼。

小田原之战之战直到结束,也依旧有城池没被丰臣秀吉攻下。这些人看似在北条氏的要求下诚服,实则反骨仔得很,随时准备复辟北条氏的统治。

今天武藏野派家臣来就是为了这个。

但氏直似乎并不这么认为,“你懂个屁,你怎么敢保证这人不是德川家康派来试我的人?”

“我是不敢保证,但人家既然敢表那个态,我们就算没有自立门户的打算也不必这么坑他吧,让他偷偷离开总是可以的吧。”

氏直揉了揉发痛的额角,摆摆手让氏德下去,“你这脑子就只能想到这点东西吗?”

氏德非常不服气,但还是顺从了父亲的命令。

有人不服气,当然就有人不理解,比如茶姬,“你说哥哥为什么那么生气呢?父亲会做出这种选择难道不是完全可以预料的事情吗?为什么他看起来很诧异?”

老板懒得理她,只想继续研究,于是随口打发道:“在下只是一名医师,哪懂政治上那些弯弯绕绕的东西,你要真想知道不如直接问你哥。”

茶姬像是没听到似的自顾自说道,“父亲现在的领地是河内7千石及下野4千石,可河内在关西,下野在关东,这个南辕北辙的领地分法,一看就有问题。

领地要是分太少,可能会落人话柄。但要是分太多,又担心父亲借着北条氏旧部的势力东山再起,所以德川家康所以才搞了这么一出吧。河内地区的领地,现在应该是被别人’代为管理’,估计已经名存实亡了。”

老板指尖微微一顿,这才开始正眼看这个不到十四岁的小姑娘。

“德川家康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,北条氏残党太多,东一榔头西一棒槌根本打不完。这么下去也是徒增损耗,倒不如把被流放的父亲给请回来当一个活靶子。北条氏的现任家主诶,还有什么比匡扶正统更合适的名头吗?无论是想要复辟北条氏统治的,还是要借着这个由头捞点好处的,都会来和父亲接触,德川家康只要在合适的时候起网捞鱼就可以了。”

茶姬冷笑,“不仅把新领地内的叛乱问题给解决了,还因为’冒着触怒丰臣秀吉风险,给女婿恢复贵族身份’的行为,最后落得个好岳父的名头,真是面子和里子都给他赚到了。”

“不过看家主现在顺从的样子,估计你哥哥还有得气的。”老板低声说了一句。

虽然很小声,但还是被茶姬听见了,她笑着说:“你果然还是懂的嘛,装什么嘛,我又不会把你说话告诉我哥和我爸。”

老板:“……啧。”暴露了。

之后的事情如老板所说,氏德确实因为叛军的事情多次他爸气得不轻。

他爸一边热情接待前来叛军的探子,一边在关键的问题上流露出不主动不拒绝的态度,然后在真正搭上线再一点一点把情报透露给德川家康。

他爸当年在小田原之战的时候就是主降派,如今给岳父当狗倒也不奇怪,要是没当狗的心,怎么能从一众兄弟间脱颖而出,成为新的北条家主呢?

不过话是这么说,但氏德就是憋不住那个气啊,两人间的嫌隙只能越来越大。

氏德私底下收拢了一批人用于通风报信,就是为了减少叛军的损失,但很多时候用处并不大,因为他爸早就和探子透露过,他这儿子屁股是歪的,年纪轻轻就想着向丰臣秀吉投诚。

这波张冠李戴属实是把氏德的信用打入了谷底,偏偏氏德还想不到解决办法,只能看着情况越来越糟。

糟糕到,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的一个舅舅以叛军的身份被活活烧死,夕阳仿佛是被那片火光染红,他死死咬着下唇,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。

“哥哥,你为什么在哭呢?”茶姬问。

氏德抹了抹脸上的眼泪,但眼泪还是止不住地往外淌,“你知道吗?现在被绑在柱子上烤的那个人是你三舅,当年满月酒的时候还抱过你。那个很粗犷爱笑的汉子,喝了酒之后总是脸颊通红,抱着我在家里上窜下跳,说是玩飞高高。当时我妈吓坏了,生怕他把我摔着,她当时总和我说别和你那粗手粗脚的三舅玩,他下手没个轻重,舅舅听到后也只是笑着挠挠头,不作反驳。但我很清楚他抱着我的时候很小心,和我玩的时候也有注意收住力道,完全不像我妈说的那样鲁莽。”

“他曾经身中数箭,提着长枪来匪窝里救我,到头来没死在敌人的刀下,反倒死于亲人的背叛。”氏德抱住了茶姬,高大的身躯止不住颤抖,“为什么啊,为什么他这么一个英雄样的男人会死得那么憋屈啊……为什么我救不了他!”

茶姬轻轻拍了拍哥哥的背,虽然做出了安抚性的动作,但他的心中依旧是茫然的。

她不理解为什么哥哥会因为这些人的死这么伤心,不理解他为什么会为可以预见的死亡这么伤心。

不过不理解也没关系,她很快就会明白了。

下野地区有一条河,常常应季改道,间歇性泛滥,搞得当地居民苦不堪言。

氏直有心兴修水利工程来解决这件事,只是水利工程难度高费用大,施工还得看老天眼色,要是碰到连续降雨,那可真是修了补补了修,来回重复已是人困马乏,转眼一看钱都快没了。

水利工程出意外太多,平民说他威望不足,不受上天眷顾,领地内有些威望的地主又合计着当意见领袖,搞得领地内流言四起人心浮动。

这时德川家康送上了一个流传已久法子,以领主血亲作为人柱,用来打河堤地基,用来安抚当地的神明。

“你们疯了吗?茶姬是你们女儿!!!”氏德挡在茶姬面前,对着举着刀的父亲和按住茶姬的母亲咆哮。

可母亲只是淡淡的说:“我父亲说,这次要是再不成,就借钱借兵给我们赈灾和镇压蠢蠢欲动的百姓。”

“所以你就打算把女儿祭天吗?你们这些个不要脸的畜牲!”氏德对着父母拔出刀来。

“你是要继承我位置的长子,何苦在这种事情上犯浑。献祭一个女人就能证明自己的服从,换来领地的平安,这到底有什么不好?”氏直微微皱眉,“你要是这么想要个妹妹,我再生一个不就行了。”

“闭嘴!你到底把茶姬当成什么了?!”氏德只感觉额角的血管突突地跳,三舅被火焰灼烧得痛苦扭曲的脸庞又浮现在面前。

许许多多的叛军的影子出现在了视线中……那是,因为忠诚于北条氏而死去的人。

凭什么,凭什么那些人死了,而面前的这个懦夫还活着?

好不甘心。

好不甘心……

“明明,该死的人是你才对啊。”氏德红着眼睛挥刀向前。

等回过神来,地面已经是一片猩红。

他的父亲被他砍了五十多刀,早就已经死得透透的了。而他的母亲,虽然只有胸口中了一刀,但这一刀足以要了她的命。

母亲看着浑身浴血的儿子,并没有恐惧,只是用尽最后一口气发出了嘲讽的声音,“你不想给德川家康当狗,有的是人想当,你不你该不会……以为这样就能平安吧……蠢……货。”

氏德一开始并没有理解母亲为什么会这么说,直到他叔父北条氏规披甲往氏德宅邸的方向进军。

“我的兄长,他是一个十分温柔的人,没想到却被自己那毒蛇般的儿子给杀了,身中五十多刀,死状如此凄惨,我这个当弟弟的又怎么能不为兄长报仇?”

氏德听到他叔父这番阵前宣讲人都傻了。

要知道,他爸之前这么果断拿女儿当人柱,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意见领袖搞得人心浮动,有造反的征兆。

其中拱火拱得最厉害当属他这个叔叔,就差把“我要把我哥拉下马”这几个字写脸上了。如今哥哥真死了,反倒装起了大尾巴狼来,搞得自己是正义之师一样。

氏德是真没想到,世间竟然能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,而且这个无耻之徒就快把刀架到他脖子上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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武藏野就是第29章被杏子拿去喂珠世的那个人类,当时偷懒没起名字,没想到最后还是逃不过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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